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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筱祥:在继承中求创新 在创新中谋发展

2008-05-20 00:34:23    作者:文桦     来源:     浏览次数:

           --访中国风景园林大师孙筱祥教授

 

                 

 

 

    编者按:孙筱祥教授,1946年起从事风景园林事业,至今已有62个年头。从最初的一名园艺教师到现在蜚声国内外的风景园林大师,孙老凭借着对事业的信念和极度执着,谱写了自己的瑰丽人生,也见证了中国现代风景园林发展的历史。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今年已87岁的孙老先后获得澳大利亚西澳理工大学(CURTIN)“海登威廉荣誉教授奖”(仅授予在所从事学科达世界一流水平的学者)、美国哈佛大学设计研究生院“红领带奖”殊荣,并在美国哈佛大学、俄亥俄州立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等十五所著名大学讲学。在国际上被誉为“中国现代风景园林与大地规划之父”(the father of Chinese modern landscape architecture)。

 

 

  《风景园林》:“中国是世界园林之母”这句话不知激励了多少青年投身风景园林行业,但我们现在却看到“洋味设计”依然风行。因此,从一个老话题谈起,从历史发展的角度出发,您是如何看待中国园林在世界园林中的地位变化?如何看待中西园林的交流和发展?

  孙筱祥:世界园林有两大派:一派是自然式(Natural)园林,一派是几何式、整形(Formal)园林。关于自然式园林起源的问题,1984年,我在香港的一次演讲中郑重提出:自然式园林,中国是日本的老师。这在当时引起不少国外代表的震惊,因为他们很长时间以来一直认为日本才是自然式园林的起源,对于中国的园林理论,他们知之甚少。但我们要注意中日古典园林间的一个区别:中国的古典自然式园林是以文人园林为最高境界,是无神论的,而日本的古典自然式园林大部分都是有神论的。中国传统园林的观点,认为大自然最美,大自然才是全人类园林的导师;人工要造园林,就应努力达到“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境界。而西方18世纪中叶工业化以前的园林认为大自然不美,而按照人类头脑中从大自然中抽象出来的几何式园林才是美的。

  所谓几何式就是图案式,有两种几何式园林最为有名:一种是意大利的Terrace Garden(梯坛园林),以意大利、罗马为代表,他们在天然的斜坡上开辟梯田,在梯田上修建花坛。另一种园林在法国得到发扬,法国巴黎近郊是平地,没有山坡,就发展出一种Geometric Garden(平面几何式园林)。这种园林在欧洲最大的就是凡尔赛宫内的园林。在18世纪欧洲工业化以前,凡尔赛宫的园林是欧洲整形式园林发展的巅峰。

  法国大哲学家伏尔泰在《哲学字典》里有一个词条,翻译成英文是“beautiful”。在这个词条中,他讲到,全世界最美的园林是法国凡尔赛宫苑,然而凡尔赛宫的园林面积只有1500亩。较之年代稍后的中国清朝全盛时期,有避暑山庄8800亩、圆明园约5200亩、颐和园5000多亩,总的造园面积不下两万亩。由此可见中国园林之兴盛。

  乾隆年间,有一位法国传教士王致诚,他住在圆明园内给乾隆画画,而且一住就是三年,亲身体验了圆明园春夏秋冬的四季景色。1743年,王致诚给法国巴黎的好友达索写了一封信,极其推崇地描述了圆明园内精巧绝伦的自然式园林艺术和空间布局,称它为“人间天堂”,并彻底否定了欧洲的整形、几何式园林。王致诚1743年写给达索的信,对欧洲及美国在18世纪中叶以后,即工业化、城市化之后的园林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因此,18世纪中叶以后,英国园林出现了landscape school,由此产生了英国自然风景式园林。英国的兰斯洛特?布朗(Lancelot Brown)被人们称为“万能的Brown”,他和后继者汉弗莱?雷普顿(Humphrey Repton)都认为“大自然是厌恶直线的”,他们抛弃了以前几何式园林的设计方法,开始大规模地建造自然式园林。同时,他们又发挥自己精湛的园艺技术,把园林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现在,需要我们再把欧洲学习中国自然式园林而提升到新高度的西方的一些优秀的东西学过来,并发扬我们自己的长处。这就是园林的螺旋式上升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继承和创新显得十分重要。

  《风景园林》:的确。这两年,关于继承、创新和发展的话题比较热,因为大家都在关心中国园林如何才能实现凤凰涅?。而且随着国家综合国力的增强,民族自信力的提升,这个问题似乎显得越来越急迫。您如何看待三者之间的关系?要实现发展的最终目标,我们应该如何继承,如何创新?

  孙筱祥:创新的基础是必须掌握古今中外的相关知识,只有通晓,才能识良莠,才能在批判的基础上吸收。以前有人说“只有继承才能发展”,我认为应该改为“只有创新才能发展”。创新过程中,我们要特别注意一种要不得的做法,他们否定过去的一切成就和一切存在,却不知道没有继承就绝对没有办法创新,不能创新就绝对没有办法发展。

  曾经有一位在香港留学的美国大学生找到我,也问到继承与创新的问题,我当时回答他:传统之优秀者继承之,传统之垂绝者拯救之,传统之不足者补足之,传统之糟粕者摒弃之,传统之迷信者批判之。只有地方的、中国的,才能走向世界;只有吸收优秀的外来文化,才能创新。

那我们需要继承中国园林中的哪些优秀传统呢?中国的园林讲究自然法则,反对人工做作。《红楼梦》在描述大观园时曾说,有自然之理,才有自然之趣。所谓自然之理,就是指我们一定要按照大自然的规律来规划设计,种植的植物要符合大自然的生态学原则,挖湖堆山也参考符合地貌学原理。但中国传统文化中也有一些不适合园林发展的,比如“松竹梅岁寒三友”这一说法,我们知道,松竹梅是种不到一起的。竹是单独林,不能与松、梅共生,松树下面太阴,种不了梅树,因此,就像这些违背自然自然生态规律的传统,我们就要避免在设计中出现。对于国外的刺绣花坛等园林做法,因为没有生态效应,而且费工费钱费水,已经不适应现代城市的生态需要,所以也不要再去抄袭照搬。这里,我要提醒一下我们的设计师,对外来文化,我们同样要进行批判。既不能固执的“排外”,也不能轻浮的“媚外”。

  《风景园林》:说到设计师,我们很自然就会联想到“人才”,没有一代又一代人才的成长和贡献,风景园林这棵大树就无法生长得如此繁茂。有人说我们正处于一个“浮躁时代”,世界观、价值观都在发生着不小的改变。对于那些立志要干出一番事业的青年设计师们,您对他们有什么好的建议吗?能否结合您自己的设计经历,分享一些经验给他们?比如您在设计代表作杭州花港观渔公园时的一些感悟。

  孙筱祥:凡尔赛宫的园林设计师勒诺特 (Le Notre)拥有两个称谓,一个是King of Gardeners(造园师之王),一个是the Gardener of the Kings(帝皇们的园林师)。这个人先是学画,后跟随父亲在凡尔赛当了八年园丁,有着扎实的实践经验。优秀的青年设计师一定要走出教室,走出设计室,走出研究室,到现场去干。“园林设计及大地规划”的学问,是“做”出来的,是“干”出来的;在房间里,是永远也学不出来的。

  现在的学生学习有两派:一派我称之为“复古派”,复古派主要是模拟古典园林,其中又分两支,一支以复古江南园林、文人园林为主,另一支以复古北方皇家园林为主;另一派可以称之为“崇洋派”,大量抄袭国外的设计手法,有的抄袭意大利的树木造型园,有的照搬梯坛园,有的抄袭刺绣花坛园。中国现在的青年需要拓宽自己的思想和眼界,需要我们继承优秀的传统,同时吸收西方先进的经验做法,用科学方法建设园林。

  我想跟大家谈一下花港观渔公园里的假山园,它综合了中国假山园、日本筑山园、英国岩石园的特色。中国的叠石堆山有一套完整的理论,但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中国传统的假山石头太小,而且假石山上不种植物,缺少植被遮蔽。日本是个岛国,海水经年累月的冲刷,留在岛上的石头都比较大,因此日本多采用大块石头做假山。但由于日本假山是由中国传过去的,所以也沿袭了中国假山园不种植物的做法。相比之下,园艺发达的英国,在岩石园内对植物的运用就比较讲究。我正是在认真研究了三者的基础上,把三者的长处结合起来,融为一体,让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再来讲讲大草坪和水榭。英国的大草坪是在英国园林受到中国自然式园林影响以后形成English Landscape School后才出现的。花港观渔中的大草坪,我又是从英国学来的,但我并不是照抄他们的大草坪,而在大草坪中种植了雪松林,而且透视线很长,可以看到美丽的西湖。水榭是一种传统的园林建筑,但通过吸纳新元素却可以使它具有现代气息。我在大草坪的北岸设计的水榭,平面立面仿照景福阁,但却采用了竹子为建筑材料,轻巧且具有浓厚的江南风味。所以,我认为,青年设计师们必须继承传统,但不能抄袭复古;同时,又要吸收外国优秀成就,不能排外,并切忌崇洋媚外。

  《风景园林》:今天,您给我们谈了许多关于传统继承、创新途径和发展必要性的话题。我们知道,任何一种发展都脱离不了时代的需要。那么您觉得在当前“构建和谐社会”的大的时代背景下,风景园林行业以及行业从业人员,包括设计师和教育工作者,应该在哪些方面挑起重担?

  孙筱祥:从世界园林发展阶段来看,我们这个行业在18世纪中叶有一个分界线。那时,英国发明了蒸汽机,工业化开始,并导致了城市化。在此之前,这一行业有许多名称,如garden graft(造园术)、garden making(造园)、garden art(造园艺术),还有landscape design(风景设计、景观设计)和landscape gardening(景园)。

  说到landscape design,时下比较流行翻译为“景观设计”,但我认为正确的翻译应该是“风景设计”,翻译为“景观设计”不全面。因为“景观”两个字强调view,即视觉形象美,而对于“风景”,我们有风骨、风貌、风情之说,它包括自然美、生物美、形象美在内,形象美又包括了视觉形象和听觉形象。像“白杨萧萧”、“雨打芭蕉”、“留得残荷听雨声”,这些用“景观”无法概括。除此之外,我们在设计园林时,还必须有心灵美。总结18世纪中叶以前的landscape或者是garden,它们都包括视觉美、听觉美和心灵美。如果说把landscape design 翻译成“景观设计”还勉强可行的话,把landscape architecture译成“景观设计”则大错特错。IFLA landscape architecture学科有明确的定义:为了全人类的长远利益,长远幸福,长远快乐,我们必须和我们的生存环境和谐相处。“和谐相处”绝对不是“天人合一”,而是人类必须服从自然规律来生活,不能违反自然规律。

我的自我介绍如下:“I was the first teacher of modern landscape architecture, I am an old student of modern landscape architecture。”(编者译:我是中国现代风景园林的第一位老师,也是现代中国风景园林的一位老学生。)我还在不断地学,而我的一些学生却并没有这么做,他们不是去学现代的landscape architecture,而是还在学18世纪以前的landscape design(景观设计)。

  由于人口增长,我们向大自然索要的资源越来越多了。如何做到让我们既能活下去,还能可持续发展?我们要有一种新的经验、新的科学、新的技术,这种科学技术和知识已经有了,就是现在我们说的landscape architecture。我们必须学会合理地利用土地,明智地使用自然资源,这也是构建和谐社会的首要任务之一。

编辑:can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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