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园林的每一个景点都是历史知识和文化典故的储藏室

　　在所有的苏州园林里，我觉得，狮子林的门道，要比其他的园林多一些。因此，你只有多读一点禅宗方面的书籍，才能对这座“禅意园林”有更为深入的理解。

　　运用读书所获取的知识，在创作实践中，会有一种“可持续发展”的享用感。2004年，为了拍摄表现弘一法师的片子《月满天心》的时候，看了一些佛教方面的书籍，如《五灯会元》等等。而到了2006年，又有了创作《狮子林》的任务，因为《狮子林》是禅意园林，所以，它必然涉及到了《五灯会元》里的内容。没想到，在资料的准备上，它还真的派上了用场。唐代常建的“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大家都会背，但要认识狮子林，还远远不够力道。

　　凡是作文化片，尤其是作与佛教文化有关的片子，你都会用得着《五灯会元》。作《西湖》的时候，其中有一集关于西湖的佛教文化的《香市》，我全是靠《五灯会元》这类书籍垫的底。

　　《五灯会元》是宋代的普济所编的五部经典的合称，即《景德传灯录》《天圣广灯录》《建中靖国续灯录》《联灯会要》与《嘉泰普灯录》，里面的文字，非常美妙，虽然有的地方显得深奥，但又是十分耐人寻味的。记得“家家门底透长安”这句妙语，就出自《五灯会元》，我觉得，它比“条条大路通罗马”更有东土色彩。

　　“灯”与“经”，有着相通的意思。郁达夫的律诗写得非常好，如“曾为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简直好极了。他有写弘一法师的一首七律，当中有一联句子，也很精彩：远公说法无多意，六祖传经只一灯”，这个“灯”字，指的“就是这位承继六祖传经的高行大德。

　　南宋以后，杭州的佛门香火非常繁盛，但到了元代，其实是为了躲避刀兵之祸，杭州的禅宗主脉开始向周围延展。我们所熟悉的四位高僧，也就是我们常常说到的四个“峰”——云峰妙高、高峰原妙、中峰明本、孤峰明德，就都和浙江，尤其是和杭州附近的天目山有关系。而中峰明本的弟子惟则，正是到苏州传禅的时候，创建了狮子林。惟则此人，不仅是一位高僧，而且是一位园艺家，所以，狮子林产生在惟则手里，并不是偶然的。明本在日本极有影响，这本《禅师中峰明本的书法》里，讲了大量的事例，很有看头。

　　来到苏州之前，惟则高僧曾在浙江天目山的狮子岩修行二十余年，而惟则的老师中峰明本，以及中峰明本的老师高峰原妙，又都是在狮子岩得道的。狮子林以“狮子”命名，既表明了这座禅林与传禅基地狮子岩的联系，又寄托了禅僧们不忘师祖的意思。在古代，狮子的“狮”字，有时又写作老师的“师”字。在佛门中，由于杰出的僧人也被称为狮子，因此，不但高僧说法被称为狮子吼，而且高僧的法座也被称为狮子座。同时，寺院一词，也一向有着“丛林”的别称，所以，把这座禅林称为狮子林，便顺理成章。

　　作为佛教在中国发展以后形成的禅宗，向有功利禅与山林禅之分，惟则师徒所修炼的，则是山林禅。

　　山林禅的禅僧隐遁于山林丛莽，生活都十分俭朴。但是，正因为有了那种绳床瓦灶式的生活，他们才深刻地体悟到了自然与生命的庄严法则。而狮子林建造之初的假山和竹林各占其半的格局，恰好保留了山林丛莽的特色。这正如惟则本人的诗句所写：“人道我居城市里，我疑身在万山中。”

　　讲到苏州的古典园林，人们往往就会提到宋代的沧浪亭、元代的狮子林和明清两代的拙政园与留园，并把它们称之为“城市山林”。而正是由于狮子林的存在，我们才拥有了一部堪称完整而形象的苏州园林的历史。

　　作为园林景点的每一座建筑，它们的名称，往往都具有诗情画意，而狮子林中的建筑，从字面上看去，自然也是十分优美，然而，究其渊源，却都与禅宗的公案有关。如，指柏轩来自“赵州指柏”，问梅阁来自“马祖问梅”，等等。

　　先说指柏轩的来历，——有一则禅宗公案说：“有僧人问赵州：如何是师祖西来意？州云：庭前柏树子。”那意思就是：找不到答案，你就去问庭前的柏树吧。

　　在一般人看来，禅宗公案中的一些对话，往往是所答非所问。其实不然，那些看似并无关连的问答，恰恰是让人在平易的事物中，去参悟很深的道理。所以，“指柏”二字，本身就包含了这种禅宗的意味。

　　问梅阁的“问梅”一词，同样如此。

　　一般人大多认为，问梅”的含义，是源于王维的《杂诗》““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当然，从意境上作这样的理解，也很贴切，但在禅宗公案里，这问梅的典故，却是另有出处的。

　　狮子林的问梅阁，实际上说的是马祖问梅的故事。

　　禅师马祖派人去余姚大梅山测试弟子法常，并向法常带去了这样的问话：大师近来佛法有变，以前说即心即佛，“现在说非心非佛，不知你怎么样？”法常答道：“这老汉是在迷惑人，他说他的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马祖听了以后，认为法常对于自己的信仰已经十分坚定，便对众人说：“大众，梅子熟了。”

　　由此可见，苏州园林的每一个景点都是历史知识和文化典故的储藏室，我们真要仔细地考察这些园林的典故，还真会有一种探胜求宝的愉悦。也正是有了在苏州园林里获得的这些知识，我在作《西湖》的时候，才专门设计了一集讲述西湖与佛教的主题——《香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