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中国的日本佛教,为何不见文人气,只见富贵气?
寺院花鸟画:皇家富贵VS文人气质
日本历代花鸟画都借鉴中国花鸟画的风格,此次展出的几位艺术家更是公开宣称自己的偶像就是中国宋代和明清的名家。但是日本寺庙一千多年以来与天皇幕府如影随形,而中国寺院在宋代之后,则成为文人士大夫的俱乐部。皇家气派与文人气息的不同影响下,醍醐寺花鸟画与中国花鸟画也在“似与不似之间”。
醍醐寺与最高权力的关系如此紧密,远胜唐代之后的中国寺庙。因此,我们这次看到的展品中的绘画、屏风、器皿,都沾染了皇家富贵气。宋代的花鸟画有着澹泊宁静的文人情怀、非有非无的禅宗气息,而醍醐寺的花鸟画虽说师宋画之法,但依然掩饰不了红尘浮世绘的及时行乐和天皇幕府的矜贵华丽。
展览中的《醍醐赏花诗笺》是丰臣秀吉与近臣在醍醐寺赏花时写下的和歌诗句,当然与宋明的文人在寺庙里赏花作诗不一样。用金银装饰的醍醐寺诗笺,皇家富贵气派满纸流淌,与中国的文人隐士在寺庙里寻求出世的体验完全是两回事。
《醍醐赏花诗笺》,彩笺,安土桃山时代。
中国南宋的牧溪是不少日本佛教画家的偶像,在日本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牧溪以率真的笔意和纯净的墨色,营造出一个枯寂简逸、似有非有的空灵世界。此次展出的《丹枫图屏风》的画家山口雪溪,他的偶像就是牧溪,以及深受牧溪画风影响的室町时代画家雪周,所以把自己的名字也改成雪溪。但此次展出的山口雪溪作品,金箔作底,红叶璀璨,牧溪作品中空寂幽玄的禅意荡然无存。《丹枫图屏风》一派富贵气象的全景式构图,与牧溪作品中借一角残山剩水来营造万千气象的局部构图,也相去甚远。
《丹枫图屏风》,山口雪溪,纸本金箔地设色,江户时代。
画家松村景文喜欢借鉴明清时期的中国画风,但是此次展出的《牡丹与雉鸡屏风》与《萩花和鹿屏风》中,既没有明代的文人气,也没有清代的繁复厚重。金碧辉煌的画面上,动物的姿态柔弱、构图单一,富丽堂皇中裹挟着一股萎靡柔媚的气息。
《牡丹与雉鸡屏风》,松村景文,纸本设色,江户时代。
此外,《松樱幔幕图屏风》上用金箔镶嵌出丰臣秀吉的家徽,《驯马图屏风》描绘的是上层阶级的武士日常驯马的情景……醍醐寺的花鸟画中处处皆是权力阶层的影子。
天皇、幕府对寺院的影响不仅仅是花鸟画,皇室贵族在做法事的时候,还常把自己的茶碗、屏风等日常用具带入寺院中。此次展出的丰臣秀吉金箔木胎茶碗,以及镰仓时代的山水屏风,这些本来与佛教无关的物事,后来也成为密教仪式的一部分。
《松樱幔幕图屏风》,生驹等寿,纸本金箔地设色,江户时代。
《驯马图屏风》,纸本金箔地设色,桃山时代。
园林山水:樱花漫天VS松柏常青
提起日本园林,我们自然会想到枯山水。而醍醐寺作为日本密宗的总寺,其园林风格并不是日本禅宗寺院常见的枯山水。展览上悬挂的巨幅醍醐寺三宝院的园林图景,展示的是枯山水与中国园林之外的另一种——日本寺庙园林。
日本园林最初也由遣唐使模仿长安与洛阳的园林而建,但日本在模仿中国园林的时候,规模、意象和景观也在“似与不似之间”。
醍醐寺园林图景
中国山高水阔,园林建筑厚重典雅、大山阔水、雕梁画栋,以宏壮、高大为美,但是他们回到日本后建造的园林却轻盈优美、矮山浅池、不施粉黛、树多屋少,以精致、平远取胜。中国传统的园林是大陆型、山路型,“以山为骨,以水为脉,以土为皮”。而日本的园林则更加偏向海岛型,水路型“以海为母,以岛为心,以木为衣”。无论是皇室的大型园林,还是寺庙的枯山水,又或者私家茶庭中的洗手钵,乃至巨幅图景中的醍醐寺池泉观赏式回游庭院,“水”始终都是日本园林设计的主题。
当年的遣唐使来取经之时,长安、洛阳的佛教鼎盛,但是佛教园林的宗教性并不浓重,无论是城内的小庭院园林还是山间的大风景园林,与儒家文人审美的私家园林并无区别。因此中国园林的植物大多是松树、柏树、竹子、兰花等象征文人情怀的植物。
醍醐寺的园林则以樱花而闻名。1598年,丰臣秀吉率领1300名家人与近臣在醍醐寺举办“醍醐花见”,也让醍醐寺成为最著名的赏樱寺院。成片的樱花盛开之时,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凋谢之时,如晚霞夕照散满大地,这是一荣俱荣、一焚俱焚的武士道精神。日本人对此种集体死亡之美崇敬不已。醍醐寺的樱花寓意着中国佛教之外的另一种日本式的生死观。
尽管没有枯山水的清寂虚远,但是在领略了花鸟屏风的堂皇、明王像的威严和菩萨像的肃穆之后,醍醐寺的园林图景依然能够带给我们一片清凉。但愿我们的观众在展览中也能少自拍而多自省,就像日本遣唐使瞻仰中土寺庙一样,心境渐清静,逍遥欲见性。
编辑:zhuweix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