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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村该有怎样的“艺术范”

2019-10-16 09:05:43    作者:朱凌君     来源:解放日报     浏览次数:

艺术村该有怎样的“艺术范”

法国艺术家Julien Seth Malland创作的墙画与金山的田间风景、高速列车一起构成了枫泾独特的景观。 资料照片

  长三角有一批艺术村。

  通过统一的规划和设计,形成一定规模的艺术家集聚效应,原来并没什么名气和特色的小地方,插上了文旅产业发展的翅膀,其中一些成为社交平台上标注和打卡的“网红”新地标。

  比如,在南京六合雄州镇有国际画家村,在合肥市郊有崔岗艺术村,在上海金山区枫泾镇有中国农民画村……上个月,温州市永嘉县鹤盛镇上日川村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当中有从英国远道而来的绘画艺术家,也有不少国内一流的画家。活动名为“当伦敦遇上温州”,乡村之美被艺术家发现并传播到海外,引导村民们发现美、珍惜美。

  有些艺术村不满足于吸引艺术家和文艺青年来写生、来看看,还萌发出产业的味道。比如杭州西湖区的一座原本被关停的水泥厂,联合中国美术学院和浙江音乐学院两所知名艺术院校共同打造后,如今成了“艺创小镇”,形成了以设计、影视科技、动漫游戏等为主的文化产业生态。

  乡村振兴能否有点“艺术范”?记者赴南京、合肥、杭州等地,一探究竟。

  艺术家们不在“艺术村”里

  有些艺术村,看起来很美。

  位于南京六合雄州镇的国际画家村,曾以“亚洲最大的墙体画世界”闻名,也一度是文艺青年的“打卡”胜地。可是,近年来,由于艺术品市场的萧条,艺术家们相继出走,画家村的签约艺术家数量已经从刚开业时的213位减少至不足30位,显得有些寂寥。

  记者看到的“村”均是统一的三层小楼,墙体上有丰富而精致的绘画,周围数块区域环绕,有茶博园、国学园和婚庆礼品城,一些墙体上还有“古玩淘宝城”“陶瓷城”等字样。不过,记者在“村”里走上一圈,发现仅有两家画室楼上亮着灯,大门紧闭,无人应门。大型画廊、拍卖行、艺术品鉴定中心等艺术设施早已落锁,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地上一层灰。

  “这边没什么画家了,也很少有人来买画,留下来的都是图个清静。”附近的本地村民老刘告诉记者,大约10年前,他在这里开了家小卖部,生意一般,但也够维持生计,“大多数画家都打过照面,但这两年来确实熟面孔越来越少了。”老刘说。

  画家村的运营方,江苏茉莉文化产业博览园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画家村所在的区域最早叫南京化工商贸城,投资商的意外“跑路”让规划向文化产业转变,但是由于这几年艺术品交易市场的整体萧条,画家村的运营状况非常不乐观,计划中的旅游产业也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成形,包括服饰馆、民宿馆等项目已全部关闭。

  画家村一直在尝试转型,但运营方坦言,这么大的体量再加上地处偏远,暂时没有太好的办法。尽管困难重重,但一些人认为,画家村还有一线生机——还有一个固定小众的受众群体。比如画家村的图片和视频,在微博和抖音等社交平台上一直都有热度,“再难也想再支撑一下试试。”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

  相比而言,坐落于合肥市庐阳区三十岗乡的崔岗艺术村的处境,要稍好一些。与南京画家村完全由企业规划运营不同,崔岗的模式更偏向于艺术家自发入住并改造房屋,政府进行配套基础设施建设和管理的模式。

  三十岗乡党委委员吴芬霞介绍,崔岗艺术村已与50多位艺术家签订了合同,30多位艺术家正式入住,目前还没有签约艺术家离开。自2013年开村以来,崔岗艺术村举办了一系列艺术活动,累计吸引游客超过100万人次,进一步带动了当地旅游产业经济的发展。记者看得出来,多数老房子经过改造已然焕然一新,但使用率却似乎不乐观,有的房屋门口挂着文艺范的牌子,但院落里杂草丛生,甚至部分桌椅损坏。有村民告诉记者,平日里,不少艺术家的房屋大门紧闭,只有几个艺术家长期住在这里。吴芬霞表示,有的艺术家长期在各地采风,可能每个月回来一两次,而有的人只在村里每次举办活动时才到场。

  到乡村又知道怎么画画了

  “村”里的艺术家们,是怎么想?

  在崔岗,胡海林是为数不多常住在村里的艺术家之一。他说起艺术村的“由来”:2012年6月,策展人谢泽来到崔岗村,被村里的安静和周围的景色所吸引,便向村民租下了一套闲置房屋并加以改造,开办了自己的工作室。此后,谢泽在网上发了题为《打造合肥的艺术家村》的帖子,得到了众多志同道合者的呼应,胡海林便是其中之一。

  “那时正好在找房子,想找个僻静的乡村过田园生活,但一直没找到特别合适的,正好有人告诉我说这里不错,来看了看觉得不错,谈妥了合同,简单地改造了一下,就住进来了。”他告诉记者,乡村的景色和氛围给了他不少创作的灵感,除了冬天特别冷的时候会回合肥市区小住,其他大多数时候他都更愿意住在村里。

  胡海林说,自己曾经在加拿大居住,几年画不出几幅画,可到了乡村之后似乎突然知道怎么画画了。他举例,他刚来村里时,在院子里种了几株向日葵,但没养活。没想到,死去的向日葵在阳光下反而展现出了一种别样的生命力——他由此画了不少向日葵,还举办了系列绘画展,反响不错。

  最近,胡海林又主动与房东交流,把房屋租赁合同续签了5年。

  对于这些外来的艺术家们,村里人起初并不欢迎,也有过一些摩擦。胡海林说:“一开始的时候,我们的行为都是自发的,我们一下子很多人搬进来,村里人心里是有些情绪的,尤其是村子之前‘荒废’了挺多年,一些村民一直等着拆迁,也许是觉得我们来了,房子肯定拆不掉了。好在当地政府及时介入协调,还出台了相关规范,所以事情也就圆满解决了。”崔岗村党总支书记崔光龙介绍,一些小摩擦主要发生在艺术家们刚搬来的时候,村里人习惯早睡,而艺术家们生活相对随性,晚上有时聚会聊天,难免打扰到村民。“不过纷争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互相包容理解也就过去了。”崔光龙说。

  在胡海林眼里,问题的解决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当地经济的发展和农民收入的提高。艺术村的建设和发展带动了旅游业发展,村民口袋鼓起来了,人均年收入由4年前的约1.6万元提升到如今的3万多元,大家对艺术村的热情也就更高了。艺术家们的入住,不但推动了政府在基础设施方面的建设,在某种程度上也改变了村民的一些生活习惯。政府统一修建了新的排污设施,村里的绿地、道路都好了,还建了艺术馆等公共空间。

  在农村开一家咖啡馆

  吸引游客、发展旅游之外,人们更期待的是“把艺术糅入乡村,用文化改变乡村”。

  在浙江杭州桐庐县,石舍村挺“火”的,它距离桐庐县城20多公里,虽有青山绿水的别致风景,但与临近的其他村子相比,并不是很特别,和不少偏远的村庄一样,“村里几乎见不到年轻人”。但近两年,随着一批文艺青年的入住,村子正在改变。

  改变最早来源于一个年轻人,他叫邢伟彬。邢伟彬在村里人缘很好,他虽然是个“80后”,但村民无论老少都喜欢唤他“老邢”。老邢个头不高,蓄着胡子,胸前别了个风车形状的胸针,穿着简单却不随意。4年前,老邢来石舍村创业,开咖啡馆。“我能留下来,那么将来肯定也会有更多的年轻人愿意来这里,并且留下来。”老邢告诉记者。

  他在石舍村开的咖啡馆,取名“洒秀”,一来“洒秀”恰好就是“石舍”的方言谐音,二来也体现出他潇洒肆意的生活态度。洒秀咖啡馆同时又是个艺术空间,一侧墙面,有近千册图书,分门别类地整齐归置,吊顶上是美术学院教授们的设计稿,农产品、茶具以及各种不起眼的小物件都被用心地放置,整个空间无不体现出齐整和随意的有趣对抗和平衡,就像艺术和乡村,在这里不断地碰撞又走向融合。

  咖啡馆大门的一侧是落地窗,透过窗子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梯田与潺潺的流水,景致很好。如此设计,并不容易。2015年,老邢进村,开始改造村民老宅,但大拆大建不仅让村民有些疑惑,也有一些抵制。由于咖啡馆两边的墙体都与隔壁的村民老宅相连,村民担心改造的大动作一不小心会搞塌自己家的房子。于是,他只能重新砌墙。

  咖啡馆另一侧的墙外,原本堆了村民家的柴火,挪不走,也搬不动。于是,只能改成封闭的墙体而不是落地窗。有意思的是,“过段时间木柴就要搬走了,隔壁可能也要改造,到时候可能又是另一个样子了。”老邢说话慢条斯理,待人又彬彬有礼,村民也逐渐地对他产生了好感。

  “洒秀”开张后,有村民来喝咖啡。他们大多数没怎么喝过咖啡,不知所以,只是大声地说要喝咖啡。好不容易点完单,咖啡上来了,喝一口,嫌咖啡太苦不好喝,让服务的姑娘一愣一愣的。时间长了,虽然当地的村民不爱喝咖啡,但无事时会常来咖啡馆坐坐,有时过来聊天,有时也过来看书,或是参加老邢组织的各类艺术活动。村民们开的农产品店和小吃店,老邢也都去吃过。

  咖啡馆人气颇旺。记者与老邢交谈的半天时间里,咖啡馆一直人流不断,有坐在角落安静看书的女生,也有前来拍照打卡共度周末的甜蜜情侣,还有带了解说员的考察团。

  时间久了,咖啡馆有了人气,村里的“气质”也变了。做手工的陈紫画、陈莫寒姐妹,教授瑜伽的刘颖,插花的莲乐斌等艺术从业者纷纷前来,石舍村两年时间里举办了60多场文化艺术活动。由于老邢和朋友们在艺术内容上的运营,许多“文艺客”来到这里,带动了村里民宿、农家乐等生意。

  2018年,石舍村接待游客达10.8万余人次,旅游经营总收入超过2000余万元。而石舍村的常住人口其实不过百人,艺术村不仅富了,还成了“网红”。谈及“网红”,老邢显得谨慎又理智。在他看来,很多艺术村的“死亡”,根源就在于可持续性内容生产的缺失,他并不希望石舍重蹈覆辙。

  有活力的艺术村该是怎样

  “一个富有活力的艺术村,总是在传承文脉基础上建立,再经过创新而成为地区文化精神的容器。”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化产业研究中心主任花建告诉记者。换句话说,只是单纯地引进艺术家形成“抱团集聚”,却缺少对当地文化传统和精神的挖掘,或许能形成一时的繁荣,但从长期来看,艺术村的发展缺少文化的根基。

  记者按这个思路去探寻,找到了上海金山枫泾的中国农民画村和绍兴嵊州的手工艺艺术村。两者都有着鲜明的地域特色,并与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紧密挂钩。两个村子,不太担心艺术家的“流失”。毕竟,绝大多数艺术家都来自本地。

  绍兴嵊州的手工艺艺术村植根于当地的特色手工艺文化,集聚了当地有名的竹编、根雕、紫砂等手工艺艺术家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一方面,艺术村的集聚和平台效应为这些手工艺大师提供了更广阔的市场和空间。另一方面,在互补和竞争中实现了个人成长和发展的手工艺大师们又进一步提升了艺术村的品牌效应,推动实现两者的良性循环。2018年,原来的手工艺艺术村整体搬进了新规划的嵊州文化创意产业园。文创园计划以原有的艺术村为基础,整合具有当地特色的文化创意产业。

  中国农民画村位于上海金山区枫泾镇的西北部中洪村周边,有趣的是,村内不但有土生土长的农民画家,也有受邀从吉林、云南等地远道而来的农民画家。

  曹秀文是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金山农民画艺术的代表性传承人,也是村里的“明星画家”。虽已年过六旬,但曹秀文精神矍铄,声音洪亮,几乎每天都保持12个小时左右的作画时间,风雨无阻。据统计,40多年来,曹秀文一共创作了1000多幅作品,其中30多幅作品在国内外画展中多次获奖。

  曹秀文告诉记者,她从来不担心画卖不出去,最担心的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表达和展现心中的创意。事实上,在农民画村里,本地的农民画家相对受欢迎,画作也大多销量不错。相比之下,外来的农民画家则有些“水土不服”,有画家靠着一些补贴生活,他的工作室内,除了画作,还摆放了不少老家的土特产,不过“销量也不好”。

  艺术村的建设,永远是在更新和竞争中起起伏伏;兴旺衰落,似乎都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去年末,以蒲蒲兰绘本馆IP等“虫子文化”为特色的“虫子谷国际艺术村”在南京启动,长三角的艺术村建设热度不减,但如何让乡村振兴和小城镇建设更有“艺术范”?还要继续探索。

编辑:崔京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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