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学院院士傅伯杰

　　在2020年“读懂中国”国际会议（广州）上，南方都市报独家专访中国科学院院士傅伯杰，解读“十四五”时期生态保护与城市发展新命题。傅伯杰点赞广东万里碧道建设，称其为新阶段生态文明建设的创新实践。对于城市生态建设，他提出，要让生态融入城市，而不是要生态点缀城市。

　　【谈“十四五”新格局】

　　生态保护和经济高质量发展形成良性循环

　　南都：十四五规划提出要“构建国土空间开发保护新格局”。从您的研究角度来看，未来土地开发的思路与过去相比会有怎样的变化？

　　傅伯杰：“十四五”时期是我们国家实现“中国梦”的关键时刻。在前期发展的基础上，“十四五”期间应该进一步优化国土空间格局，包括城镇发展空间、农业发展空间和生态保护空间。在“三生”空间中把生态服务功能调整到一个协调、可持续的状态。

　　比如说，对生态空间的保护，我们从“十一五”期间就开始了主体功能区规划和以生态功能区为主体的生态空间规划。在“十四五”期间可能还需要再进一步优化，例如，原来“两屏三带”（指“青藏高原生态屏障”、“黄土高原-川滇生态屏障”和“东北森林带”、“北方防沙带”、“南方丘陵山地带”）的格局可能要调整，要补充一些重要的生态功能和重要屏障。

　　南都：具体来看，我国各区域在“十四五”期间需要作出怎样的调整？

　　傅伯杰：比如，从广东来看，海岸带保护可能会作为我们在“十四五”期间保护的一个重要生态系统类型。

　　在中国的北方，原来有“北方防沙带”，今后可能要建立一个北方的生态屏障，不仅仅是具备防沙功能，还要包括其他如水源涵养、生物多样性和保护的功能。

　　再看长江流域，也叫长江经济带，要共抓大保护，不搞大开发。特别是在长江的中下游地区，要实施以湖泊和湿地为主体的生态系统保护。这与经济发展也有直接互惠的关系，因为经济的发展如果造成了生态和环境的退化，会在河流、湿地和湖泊中得到明显的响应和指示，造成相应功能的退化甚至破坏。
因此，生态保护和经济高质量发展之间应该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在“十四五”期间，要构筑生态保护的新格局，要构筑以中心城市和城市群为核心的经济发展的新格局，以及以粮食主产区为代表的农业生产格局，构成一个美丽中国的全新格局。

　　【谈大湾区建设】

　　兼具经济发展、社会繁荣和生态优美特质

　　南都：您刚刚特别提到“海岸带保护”将作为广东“十四五”期间的一项重要工作，这方面的突出问题是什么？您对广东做好这项工作有什么建议？

　　傅伯杰：海岸带是人和环境矛盾最突出的地区，所以需要把海岸带放在全国的尺度上进行生态保护，这是形成生态安全格局非常重要的一环。

　　海岸带的环境污染治理和生态保护要进一步加强。现在全国的海岸带都存在着很多问题。一方面，水产养殖造成了一些区域大范围海岸带的海水污染；另一方面，污染的排放和海岸带的无序开发，造成海岸带的湿地、红树林的萎缩。

　　因此，在海岸带的生态保护和开发中，要纳入一个规章制度来保障开发模式是合理的，是在保护基础上进行的。

　　南都：这个思路对于粤港澳大湾区的建设有什么建设性的指导意义？

　　傅伯杰：粤港澳大湾区是我们国家经济最有活力、国际开放度程度最高的一个区域，所以在粤港澳大湾区能够做到以深圳、广州和香港三大核心城市为引领的城市群建设，同时在城市群建设中要提高发展的品质。 我们以现代互联网、现代技术、现代制造业、生物医药产业等为主体经济发展模式，来推动粤港澳大湾区的金融、经济和整个社会的发展。

　　在此基础上，粤港澳大湾区应该建设成为一个经济发展、社会繁荣和生态优美兼具的区域。

　　粤港澳大湾区要强调生态网络、生态基础设施的建设，比如在广东的发展过程中，要以“南岭”作为粤港澳大湾区水源涵养地，以海岸带和河流碧道的建设作为广东发展的生态网络，形成生态的合理构架，反哺经济得到更好的发展。同时，在农业发展方面，也要形成广东自己的特色，不能放弃原有的一些特色桑基鱼塘，或者有传统优势农业产业。

　　南都：在“十四五”期间，生态文明建设面临着什么新考验？需要做怎样的调整？

　　傅伯杰：生态文明建设在“十四五”期间，需要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

　　以前是以污染控制为基础的生态治理、生态保护的1.0模式，后来进入以山、水、林、田、湖、草系统治理为主的2.0的模式。我们生态文明建设的3.0模式，应该充分考虑把生态建设融入到经济建设、社会建设、文化建设和政治建设中间去，形成五位一体的全面发展新格局。

　　举个例子，就拿生态保护和恢复来说，我们下个阶段的生态文明建设不仅要对生态红线内的地区进行保护和恢复，而且对农田为主体的区域也要进行生态网络建设，达到生态和农业的双优。

　　对城市发展来说，也要构建一个生态网络。我注意到广东已经通过了万里碧道规划，广东目前以水域交通线和其他生态廊道作为构架和基础，推进网络化、廊道化的万里碧道建设，实际上就是新阶段生态文明建设的创新实践，就是把生态文明融入到国土空间来推进生态文明建设。

　　【谈城市生态系统】

　　要考虑生态功能，而不仅仅是美化功能

　　南都：类似广州、深圳这样的特大型城市，容纳很多人口，城市的承载力和服务力面临考验。对于这类城市的建设和布局，您有什么建议？

　　傅伯杰：在城市生态建设方面，这几年我一直在倡导一个观点：让生态融入城市，而不是要生态点缀城市。

　　现在很多人把生态城市看成园林城市、绿化城市，但这只是生态的一个方面，不是生态的全部。要让生态系统的要素发挥各自生态功能。生态的功能是什么？就是水源涵养的功能，调节洪水的功能，降低温度的功能和美化环境的功能。比如说，我们破坏洪水调节功能就会造成很大的问题，小水会形成大灾。所以城市的生态建设也要考虑生态功能，而不仅仅是美化功能。

　　如何让生态融入城市呢？可以通过一些生态网络、生态廊道，把水域、绿地、湿地、森林这些生态斑块连接起来，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因为生态系统具有层级性、网络性，它只有形成网络，才具有稳定性，承载力才会更大更强，才能够跟人居环境有机地结合在一起。

　　在城市的内部也要构筑成生态网络。我们在做新区规划、新区开发的时候，主张先保留这些重要的生态要素，比如说绿地、水系，然后围绕这些生态要素再去布局生产空间，包括商业区、生产区、居住区和生活空间。

　　因为天然的生态廊道具有自然保护和排水防洪的功能，如果我们把它改造得三通六平，或者全部建成“人工化”的基础设施，就构成不了所谓的海绵城市。所以，必须优先保持自然的生态要素，再人为进行优化，形成合理的结构和格局。